张库茶叶之路上的遐思
应张家口市委宣传部、万全县政府的邀请，为协助张家口市开辟莜麦、荞麦、燕麦国际有机食品产业化基地的农业项目，我作为国家农产品专家中心的代表，偕农业部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工杨九成、北京市委办公厅老领导赵学增、中国农科院农业经济技术产业促进会秘书长郭志峰一行组成专家考察团，抵达锡林草原南下京津冀的通道——塞上边城张家口。
四月二十三日，塞外难得的一夜春雨淅淅而下，驾车出张家口，沿大境门、张库大道、野狐岭风电场进207国道而行。从坝口子至汉诺坝上，偶遇漫天风雪，寒气逼人，情不自禁间遥望锡林草原，联想长达三个世纪的张库路牛车骆驼运输，伴随近三十年的汽车运输构成的又一个欧亚大陆桥，被后人们誉称“茶业之路”的一幕幕往事，那串串勒勒车、峰峰驼队和敞篷汽车在茫茫草原上艰难挺进的悲壮形象，又一次闯进了我的眼帘.....
近20年呕心沥血多方搜集锡盟草原历史文化，千方百计整理编录草原历史资料，从漫漫历史长河中，撷取出张库路发展演变的浪花，奉献给生我养我的锡林草原，我的家乡。
一、历经沧桑的张库路
张家口至库伦（今蒙古国乌兰巴托）又称张库路，是早在元朝就开辟为驿站的官马大道，中俄贸易历史悠久，张库路全长1600余公里，南接京师（今北京），北接恰克图（今蒙古国与俄罗斯边境城），大量的中国茶叶通过此路线运抵中亚，被誉为“茶业之路”，乘驼需要40—70日抵达。这条路线始于明末，盛于清朝中期，衰落于民国初年，历史三百多年。明代在北方出现多伦淖尔（今多伦县）、张家口等货物集散地，明宣德四年（公元1429年）始建张家口堡，即下堡，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建来远堡，即上堡，开始互市交易。中俄贸易开始进行。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万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俄国两次派遣使节进入明朝疆域，沿张库路抵京师。
康熙二十八年（公元1689年）中俄签订《尼布楚条约》，打开俄商进入蒙古地区的道路，沙俄派遣使节，率领商队进入内外蒙古地区。清代中俄通商可分为中东西三路，张库路为中路，多伦淖尔为东路，归化（今呼和浩特）为西路。康熙四十七年（公元1708年）中俄通商由东路改走张库路。
中俄《恰克图条约》确定，两国商人在恰克图进行边境贸易，并允许俄商每隔三年，派遣2000人的商队取道锡盟草原到北京进行免税贸易。至此，张库路日渐繁荣，锡盟西部外国商人经常往来，也有中国商队至恰克图进行贸易，中外商人在人口较多、喇嘛寺庙集中的路口，设立摊点，进行贸易活动。之后成百上千辆勒勒车、骆驼队经过草原，张库路伴着旅蒙商贸易逐渐形成并盛极一时。
康熙三十七年—五十七年间（公元1968—1718年）俄国商队沿恰克图—库伦—张家口—北京路线，前往北京进行大宗商业贸易达11次。雍正五年（公元1727年）中俄两国正式签署恰克图为贸易市场，我国商队沿此路进行贸易，主要依靠驼队及牛车队，至今在我盟苏尼特右旗境内，还有从京城大都（今北京）通往库伦的大路遗迹。
清末，沙俄势力向内蒙古延伸。20世纪初，由于俄国国内发生革命，原来俄国商人进入中国的西伯利亚道堵塞，于是从新回到元代开辟的经过蒙古草原，经锡盟至张家口的通商路线—张库路。
光绪三十二年（公元1907年），欧洲万国汽车环行会用18种牌号的40余辆汽车进行巴黎—北京16000多公里汽车拉力比赛，由外蒙古经锡林草原西部通过，这是锡盟有汽车行驶之始。
张库路形成最初的公路是在民国时期，是在古代驿道、商道、官道、牛车道、驼道的基础上逐步发展演变而成。锡林草原地区地势平坦，虽有丘陵山地，但坡度较缓，河流较少，便于畜力车和汽车行驶，经过汽车碾压逐渐形成最初的公路路线。
民国七年（1918年），张家口至库伦路线通汽车，从锡察盟西部穿过，主要设有滂江汽车站。陆续在这条路线上行驶的汽车达到每日150余辆，多为旅客、货物混装行驶。支线可到贝子庙（今锡林浩特）。
张库路在河北境内仅160余公里，便进入锡察盟地区的化德县，经镶黄旗、哀饮大北数（今二连浩特市）然后入外蒙古境。张库商道在锡盟的台站有乌兰诺尔、滂南、马群、巴格呼喀拉、艾木乌苏、滂江、哈尔喀东喀、赛汉乌苏、波罗罗镜、哀饮大北数。
张库公路汽车运输兴起，适应过境商旅的往来和贸易的需要，得到迅速发展。并于民国6、7年（1917—1918）间，对张库路整修。由数家分散投资约10万银元陆续进行，铺垫整修公路约32公里，建小桥2座。替代牛车、骆驼转运，“是为我国西北通行汽车运输之蒿矢。沿置驿站，商旅昭苏。到民国13年，车行增至30余家。汽车150余部，由官办改为商办。民国十八年中俄绝交，百辆汽车被扣，后中俄复交，发还汽车，商路恢复繁兴。”
张库路的发展演变，大致可以分为4个阶段：张家口和库伦同在“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开为商阜，张库交通向是牛车与骆驼，商贾贸易亦惟此是赖”，至1911年外蒙古宣布独立，此为第一阶段。民国七年（公元1918年）开拓修筑张库汽车路，中间共分张北县、家卜寺（今化德）、四里崩、滂江、二连、乌德、赛乌苏、叨林、闹狗庙、西里木图十站，纵向斜穿锡盟西部及外蒙乌兰巴托。购置汽车百辆，每星期开行一次，每次5辆10辆不等，载运客货，商旅络绎，极盛一时，是为第二阶段。民国初年张库间官营汽车绝迹于途，恢复为商人自行，车驼货易往来，民国18年中苏断交，两国割断来往，商贸停止，民国21年，德商德华洋行与库伦协和公司到中国采办货物，至年底中苏复交，商路复通，此间时断时通，是为第三阶段。随后西路从苏联科布多经归化（今呼和浩特）到北京和经新疆、兰州至北京两条道路通商以及中东铁路通车，京包铁路通车，张库路日渐萧条衰落，是为第四阶段。
民国13年（1924年），由于张库汽车路线通车，滂江成为沿线锡盟地区较大的客货运输中转站后，锡察盟镶黄旗籍商人杨生雇佣司机，驾驶汽车由滂江向东进入贝子庙（今锡林浩特）收购皮毛获利。这是贝子庙进入汽车货运的最早记载，从而开辟出张家口经滂江至贝子庙汽车货运路线。在重力的刺激下有些商人开行汽车陆续抵达贝子庙，“北路系由张家口至贝子庙，亦即张库路之一支路。早在民国17年（1928年），就平坦草地而建设者，仅春秋两季贩马商人往来往行，每年不过开车十余部，并无营运之可言。”
民国14年（1925年）以后，开通张家口至边境乌德汽车货运路线，货运路线缩短，张库线停运。由蒙方派汽车在乌德接替转运，营业好于客运，或转运贝子庙、百灵庙路线。这一时期西苏尼特王爷德穆楚克栋鲁布曾组织“乌滂守备队”，专门管理张库路乌德至滂江道路“护路”事宜。1934年5月，日军侵占察北，锡盟各路线汽车货运停顿。据1937年7 月统计，张库路线仅能通至化德，张家口至贝子庙线仅通至宝昌。
张库路在内蒙古革命史上也有重彩的一笔。为了沟通与当时的苏联和共产国际的联系，很多共产党的负责人来往都是通过张库路进出入苏联，成为被史志界誉为的“红色交通线”。
二、悲壮的大成张库汽车公司
张库路和锡察盟地区与现代汽车运输联系较大的是民国初年的大成张库汽车公司。
巴黎—北京汽车拉力赛的成功，刺激着民族商人投资者的胃口，启动了进行公路运输的灵感。
民国6年（1917年），我国民族商人景学钤 等为开辟张家口至库伦汽车客货运输，仅用一辆汽车探险通过锡林草原地境，行6日，平安抵达库伦。并于次年4月，民国7年（1918年）景学钤、陈祖萌等人集股筹办商营“大成张库汽车有限公司”，获得中华民国交通部批准，该年4月5日在张家口试营业，“集资10万，购车10辆，设站11，专为乘客运货之需”，开办张家口至库伦专线汽车运输。全程5日抵达，全程票价现洋120元，客商带行李，每位限重20斤，准免收费。如超量1斤，收费5角，以此类推，但至多不准超过20斤。当时购置美制软篷式福特牌、三角敞篷道齐、毕克等牌汽车，进行客货混装运输。
张库路这条路线以前乘骆驼，需30—60日，骑马从库伦—北京需35日。沿途露宿，又无食物，困苦万状。每位脚费，白银80两，最高达到140两，每百斤货物加20余两。另外走东北满洲里，也得17—20余日。张库汽车路，大大便利客商，不仅是锡察盟地区出现最早的汽车客货运输路线，而且在史志界也有“全国最早的公路运输路线”的观点。
大成张库汽车有限公司行驶路线，基本沿用古代形成的张库驿站、商道。在今河北张家口仅有161公里，便进入锡察盟地区，经乌兰诺尔、滂南车站、马群、巴格图喀拉、矮末乌苏、滂江车站（今苏尼特右旗布图木吉苏木境内）、喀粒喀东喀、蒙汉乌苏、波罗罗境、滂北车站（又称哀饮大北数，即今二连浩特境），在今内蒙古境内约360公里。张库路线沿途设10处车站，其中建站房43间，蒙古包毡房10座，初期购进汽车89辆，陆续添置汽车12辆，全程2345华里。
随后其他汽车公司行相继成立，参加张库路汽车运输。仅张家口就有民营汽车行44家，汽车88辆，其中90%以上行驶张库汽车路线，汽车运输业迅速发展。
张家口至库伦汽车路，中间设10个站：嘉卜寺，四里棚、滂江、额仁淖尔（今二连浩特境）、乌德、赛乌苏、叨林、西里呼图、大坝。汽车最顺利时约行4至5日抵达。“现在张库汽车通行后，自京至库（伦），不过4日，商旅至称便利。”以后张库路线基本固定，全程约1330公里。
民国12年（1923年），张库交通运输移交察哈尔省地方政府管理。
张库汽车路各主要站票价及运费如下：至张北，客票1元5角，杂货每斤运费20分；至额仁淖尔，客票45元，杂货每斤25分；至乌得，客票60元，杂货每斤30分。
当时各商营、民营汽车行，开行的货运汽车大都是从美国进口的老式道奇牌汽车，车轮辐条为木制，载重不到一吨，又称“三角道奇”，车身窄，仅1000多元可购，在进行改装加固，拆除后挡板，加长车厢，扩大容量，以适应运输皮毛绒等轻浮物资。可载重2吨，上面再坐乘客，行驶如牛负重，每日仅行200至300里，汽车中途经常抛锚修理。
张库汽车路货运汽车行驶非常艰难，沿途人烟稀少，经常不能赶到驿站，旅店投宿，只能钻进羊皮被里避风寒，有时遇上大雪封路，汽车困在雪原数日甚至半月，亦非奇事。加之汽车行老板唯利是图，经常客货混装，并且超载，行驶速度很慢，单程需10——15日。
张库大道曾发展极迅速，成为全国汽车运输营业最繁盛的路线。大成汽车公司由初期的12辆汽车增至21辆，西北汽车处的汽车也由6辆增至90辆。1919年前后，在张库公路的商业营运汽车高达百余辆之多。
1924年张家口的汽车行已发展到20家，拥有汽车30余辆。最兴盛时张库路线汽车行达60多家，车辆总计150余辆，多数行驶张库路，主要汽车运输路线为张库路和张家口经宝昌至多伦路线。
以后军阀混战，强征车辆，外商觊觎。外蒙古动乱，中俄关系恶化，张库汽车商业运输逐呈萧条。1924年以后，有的车行被迫开行张家口至贝子庙路线，还不定期行驶张家口至多伦、张家口至百灵庙，初步打下察北汽车运输基础。张库汽车路线的旅客多是张家口至库伦的直达旅客。1929年外蒙古运输业由本国垄断，中国私营商业运输收到冲击。张库运输基本停止。
三、盛极一时的草原车驼运输
锡盟是内蒙古与外蒙边界最长的盟，地处中原与蒙古的要津，牧民生活及生产方式与外蒙古及其相似，内外蒙古之间的主要商道均穿越锡盟境内。张库商道开通不仅打开了中俄贸易的大门，也使锡林郭勒盟与外蒙古及俄国的商业活动大为增加。多伦的大商号很多在外蒙设有固定的商号，更多的是每年以庞大的商队前往外蒙和俄国进行流动贸易。
俄国蒙古学学者阿.马.波兹德耶夫，在19世纪90年代通过对当时内外蒙古实地考察，完成《蒙古及蒙古人》，其中对恰克图—库伦—张家口路线进行描述。
行走路线为：库伦—土拉河—洞阔尔曼殊师利庙—比吉图谷地—前嘉木杨霍尔洛扎萨克旗—伊克乌德驿—沙扎盖图岭—二连达布森盐湖—戈壁滩—察哈尔—察罕巴勒嘎苏—博罗采吉树—张家口岭—张家口。
张库路“路程遥远，地阔人稀，溯漠大荒，隔壁流沙夏日酷暑干旱，冬季寒风呼啸，旅途慢慢，十分艰难”，来往商旅“咸持牛车骆驼，鸡声茅店，戴月披星，三千里荒凉绝塞，五十日沐雨拮风，需时濡滞，行人苦之。”
在张库商路上，长期以来勒勒车、骆驼仍是重要的运输力量。驼队到达恰克图的情形：“客货俱载以骆驼，俄罗斯人每以千里镜窥之，见若干骆驼，即知所载若干物，商未至四五日前已了然。”嘉庆二十二年（公元1817年），经锡盟运抵俄国的中国货物为2500驼和1400车；嘉庆二十三年（1818年），为3450驼和1420车；道光九年（公元1829年）为9760驼和2750车。年运量在250万公斤以上。
在交易期，年数万峰骆驼和牛马车在此商道进行运输。当时的商人称帮，一般是有十到上百峰骆驼，五驼一行，一人赶一行，十行为一帮。最前的一人打商旗，最后一人骑马压阵、保镖、指挥。为防盗匪，随队配有枪支和猎犬保护，后有保商团往返武装护送。
运输愈便，商务尤盛，“清末明初，张库商务，日繁一日，民七（指民国七年，即公元1918年）以前交通不便，然车驼迤逦，商甲幅辏”，“每年进出口约在1亿2千万两。出口货物：率为生烟、砖茶、鞍鞯、皮鞋、钢铁、杂货、河南绸之类，入口货物则系外八旗大中小自生口蘑、鹿茸、皮张、驼羊毛、磨晶石及牛、马、羊和其他畜产品。运输全是牛车骆驼。牛车约五十日，骆驼行三十五日可以到达。”
民国7年（1918）商营大成张库汽车公司，开辟张家口至库伦汽车客货长途运输，对整个草原车驼运输的影响是伴随着勒勒车、驼队互相并进，逐步改变的。张库商道开通以后，张家口前往库伦与蒙地进行贸易的商贾约290余家，张家口大境门外转作内外蒙买卖的“外管”达1400—1500家，旅蒙商以牛车、骆驼为工具，往返于张库之间，沿途买卖辐射到东西苏尼特旗、阿巴嘎旗、贝子庙、百灵庙（今包头达茂旗）等地。
张家口至库伦路线货运量较多，各商营、民营、官办汽车行以开行库伦业务最忙，获利较丰。去时有绸缎、蒙古靴、香油、首饰、鼻烟壶等工艺品为主，回头货多是皮毛、鹿茸、羚羊角、枸杞、貂皮等，在张家口大境门外西沟、元宝山一带，骤增至1400多家，年输出白银12000两，1919年增至19000两，远远超过历史上最兴盛的规模。仅1916年从张家口至库伦载货牛车和骆驼多达19.2万余头(峰)。年运输总量达6000万斤。张家口至库伦牛车需行50日，骆驼需行30日。畜力车输蒙物资大都是茶叶、烟草、丝绸、马具、杂货等，回程多为皮毛，药材、白蘑、磨石等，路途遥远，耗时久长。20世纪20年代后，畜力运输工具开始逐步向汽车转变并被取代。
……
星转斗移，沧桑巨变，弹指一挥间。我们的民族先人们，在锡林草原上，经过三个世纪的不懈努力与顽强拼搏，顶烈日，浴雨雪，冒严寒，那种草原人执着、坚韧、刻苦的精神，创造出可歌可泣的张库路的历史篇章，是锡林草原的骄傲。昔日的张库路上那清脆悦耳，悠长的牛铃、驼铃声，已演变成集二铁路、国道208公路上内燃机车、机动车的汽笛、喇叭声声。
更值得欣慰的是中国中央电视台、旅游频道等拟进行张库路综合实地考察，实况转播组织汽车拉力等活动，并与蒙古国外交、文化等部门进行沟通和前期接触。张家口市宣传部关于张库路历史演变的电视连续剧正在运作之中。这就是后来在中央电视台黄金时段播出的《大境门》。
悲壮的张库路，令人感慨的张库路，感人奋进的张库路！
王建新 连载于《锡林郭勒日报》 | 
